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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挖不尽的宝藏
2020-03-27 09:03:00  来源:中国江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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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挖不尽的宝藏

——听作家刘旭东解析家乡方言隐藏的魅力

方言,是沉淀在个体记忆中的难忘乡愁。一个字,一个音,就是一段乡土记忆。饓、淨、珿、簎、譟、挜……这些汉字,对于许多人来说未曾谋面、不知何解,实际上它们却是海安乡音中一个一个生动的日常用字。继《吾乡食物》《吾乡风物》这两本回忆家乡风土的图书之后,江苏作家刘旭东最近潜心研究家乡海安的方言,打捞出数百个 “人人口中有,个个笔下无”的方言文字,用它们连缀起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场景,折射出历史的流变与文化风俗的变迁。

海安,处于长江三角洲的北翼,苏北里下河的南沿。生于斯长于斯的刘旭东,18岁走出故乡,赴复旦大学求学,从此离开了耳边熟悉的乡音。如今,再回头走进记忆深处,于他而言既是一种文化的自觉,也是想以此延续“吾乡”系列的写作。最让他惊喜的是,在梳理鉴别过程之中,喜出望外的收获常常不期而至,“往往通过一个汉字,我们能够连带挖掘出地理、历史、人口流动等宽广的社会文化风貌。”

江苏地跨长江、淮河,方言形态十分丰富,分为江淮方言区、吴方言区、北方方言区,海安话属于其中的江淮方言区通泰片。“海安从行政区域上来看属于南通,但是语音却近于泰州。这里的方言土语也呈现出南北交汇的独特风貌,发声、构词、造句,既有江淮官话之直,又有江南吴音之媚。”刘旭东举例说,当地人说“吃饭”这个词,“吃”发音同“恰”,这是吴语发音,而“饭”是北方方言发音,一个词就兼容南北之音,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实际上,海安历史上的方言曾经多次变化,吴王北伐,衣冠南渡,都可能改变了当时的人口结构,从而影响了当地的方言风貌。

水网密集之地,鱼类就成为百姓生活中最常见的美味。里下河地区常用“㓾”来形容杀鱼的动作,这个字也是刘旭东根据家乡发音,在字典中一一核对发现的。“迟鱼,辞鱼,即以刀杀鱼。小时作文,常常写成这样的别字。其实应该写作㓾鱼。”《汉语大字典》中说这个字有两个读音,一读xī,伤皮;一读chí,划开。显然,㓾鱼的㓾,就是这个字。

形容咸味,海安当地发音为sào,但这个字怎么写?刘旭东最终在《汉语大字典》里发掘出“䴛”字,这个字普通话读“肖”,但《康熙字典》中此字原有两个读音,家乡人只是读了其中之一而已。䴛的本义为煎盐,转义为咸。在日常对话中,海安人常常是这么用的:“䴛煮鱼,鱼不䴛不好吃,腥气。”刘旭东说,从这个字的本意“煎盐”,可以看出当地历史上海盐文化的遗留。千百年来长江入海口经历了数次变迁,而海安一度就在海边,百姓引海水煮盐,这个字正是这一段历史岁月留下的印记。

方言并不“土”,刘旭东用“高古”来形容家乡方言。很多在当地口语中运用得极广的字词,却没有几个人会写,其实这些字词的背后都含有颇为悠久的文化意味。比如,当地人把肉圆多称作zān肉。这个字,最终被刘旭东确定为“㔋”(jiàn),而不是如今经常有人写作的“斩”。对此,刘旭东经过了仔细的考证:㔋这个字的本义是细切、薄切。《说文解字》里解释说,“㔋,薄切肉也。”海安人过年,家中都要做点㔋肉。正宗扬州狮子头,奥妙就在㔋字上,肉不是剁的。

汉字博大精深,在刘旭东看来,老家方言中口耳相传的一个字,其造字用字之法,往往体现着祖先的深刻智慧。糳,普通话读zuò。本义是舂或舂过的精米,又有小的意思。当地人读zà,意为浪费、糟蹋,比如说“再大的家私也经不住这样子糳”。这个词的来历其实非常有讲究,《说文解字》里说,“䊪米一斛舂为八斗曰糳。”乡人正是取“一斛糙米仅舂八斗而显浪费之义”。可以说,生活中一个看似随意用的词,都是有来头、有讲究的。

乡音充满了活泼生动的气息,最易勾起乡愁。刘旭东不仅根据记忆中的语音,在字典与文献中寻找蛛丝马迹的线索,同时还配以文字精短的生活化场景的描述,不仅还原了文字的意义,更旨在复原彼时的生活记忆。炴,海安方言读音同“昂”字。本义是火光,引伸为烟气自然上升的样子,又引伸为某种气味扑鼻,熏人。说到这个字时,刘旭东举例说,“油锅着了,烟气炴咯一屋子”“酱油豆炴人,好吃不好闻”“天太暖和了,咸肉都炴人了”“哎呀,那边着火了,烟直炴,都炴到半空了”,带着烟火气的当地生活场景,让这些古老的字活了起来。

方言是历史文化传承的活化石。“站在时间的长河里看,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字是不断随着历史而发展的。”在这个意义上,刘旭东提倡大家怀着开放的心态对待语言文字的革新。他举例说,南京官话在明代前期曾是当时官场的“普通话”,而清朝开设了“正音书馆”,在全国推行北京官话,这就是社会变迁对于当时通行语的影响。我们现代常用“她”来指女性,其实这个字五四运动之后才诞生。原本男女通用“他”字,诗人刘半农写了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创造性用“她”来专指女性,这是女性的觉醒,也是汉字本身的革新。

在流动与变迁之外,刘旭东也呼吁大家静下心来,仔细体会一下家乡方言隐藏的魅力。“方言是一种宝贵的文化资源。”他说,方言具有极强的个性特色,母语写作的作家们可以好好发挥此项长处。比如汪曾祺的语言特色里就将家乡的俚言俗语与现代白话文巧妙糅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韵味。同时他提醒说,方言也是许多中国传统文艺的重要载体,不可或缺。“我们可以想象苏州评弹、扬州评话,离开了方言之后会怎样吗?”

对方言的重视与研究,是有历史传统的。我们千万不要丢了这个传统。如今“抢救方言”已经越来越成为社会的共识。当下许多有识之士正在为此付出努力。刘旭东无意中得到葛崇烈先生的《泰州方言觏疏》,十分欣喜。刘旭东将它作为路标,找到了许多似乎已经遗忘的乡音。在对“吾乡”的深情回望中,带领大家一同穿梭在历史细节与温暖的日常经验之中,可谓不亦乐乎,这也是刘旭东奋力书写故乡记忆的初心。

本报记者 顾星欣

标签:刘旭;方言;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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