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和儿子张孝若
张謇手稿
张謇是晚清一重要人物,世人多知他是光绪二十年的状元,是翁同龢的学生,是君主立宪派的要角,是实业家,是社会活动家,殊不知,他在教育上也是颇有章法。说他是教育家,绝非过誉之词。何以见得?且看由南通市档案馆、张謇研究中心编著,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父爱如山:清末状元张謇写给儿子的信》(以下简称《父爱如山》)。
晚清诸多人物,喜欢记日记、写信札,如曾国藩,其日记、家书,一再刊印,流布后世,影响巨大;如翁同龢父子,其日记、信札,更成为研究晚清历史、文化世家的重要依据;如李鸿章、赵烈文、冯桂芬、李慈铭等人的文字留存,避免了多少想当然与向壁虚构。张謇与这些人物相比,角度不同,站位有异,但他观察社会的视野,他与儿子如话家常的窃窃私语,真实立体地透露出一位父亲、一位政治人物对教育、对政局、对社会的思考与应对,耐人寻味,堪可思量。
《父爱如山》收录了张謇写给儿子的125封家书,写信时间大致在1909年至1916年之间。张謇年届45岁才有了儿子张孝若,他对儿子的身体健康尤为关注。张孝若似乎有些先天不足,经常生病,让父亲牵肠挂肚,辗转难眠。张謇在信中谆谆教导儿子如何洗脚,如何保护眼睛,房间要保持空气流通,学习读书久了要活动筋骨,在户外走动,“天已大凉,寝时须盖略厚之棉被,须著紧身小袄;食少油,勿过饱”等叮嘱,可见其无微不至。
张謇在关心儿子身体健康的同时,同样十分关注他的教育。如何教育?仅仅是知识的灌输吗?仅仅是习惯的养成吗?仅仅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非也。张謇没有对儿子进行大而无当的空洞教诲,也没有放任自流地委之他人,他从细微处入手,让儿子按时向他汇报学习心得,并及时批改他的稚嫩习作,既不疾言厉色、横加指责,也不随意表扬、毫无原则。他批改得仔细,督责得具体,谈心时娓娓道来;他为儿子张罗老师,为儿子未来的求学设计路径,为儿子的人生目标反复思量。这本家书即使今日读来,仍令人感慨万千:试想张謇有多少大事要处理,他却不拖不推不依不饶紧盯住儿子的全面成长,字里行间乃至句读标点,都透着一位父亲的舐犊之情。
1913年,儿子去青岛读书前夕,张謇为他取字孝若。望子成龙是天下父母的心愿,中年得子的张謇对儿子的期盼,更饱含着希望他子承父业、挑起大梁的核心内涵:“父今日之为,皆儿之基业也。”“居今之世,若无学问、常识、声望,如何能见重于人,如何能治事,如何能代父?故不得不使儿阅历辛苦,养成人格,然后归而从事于实业、教育二途,以承父之志,此父之苦心也。”
随着儿子渐渐成人,张謇的家书中更多了对时局的观察、对人世的体会、对社会走向的思考,父子交谈,推心置腹。1916年,张孝若已是翩翩公子,出外读书,而此时的中国经历了社会剧变,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城头变幻”,令人眼花缭乱。张謇告诫儿子不要随便引荐人物,要学会拒绝;不要过誉他人,要自尊自重;要注重自我修养,不能沾染公子习气。张謇还特意提到一些人物的孩子,要张孝若见贤思齐,细心观察他人品行。书信中他还提到了赵凤昌、郑孝胥、陈宝琛等人,也提到了自己辞让江苏参议长一职之事。诸如此类的话题,实际上都是在对张孝若进行言传身教:“子夏所谓‘日知其所无,月无忘其所能’也。对教师须温敬;对同学须谦谨。闻童世兄颇老成,许世兄颇能干,儿须取朋友之所长。”“无人伦、道德之国,未有不覆者。父十余年前谓中国恐须死后复活,未必能死中求活;求活之法,惟有实业、教育。”如此,等等。
“将雨山云忽际天,有时山忽上云颠。晚来更被横风扰,万点青苍尽化烟。”这是张謇在江西上饶观雨时写下的一首诗,抒发了对祖国壮丽山河的无限热爱。张謇出任北洋政府的农商总长后,希望将自己的现代化实践在更大范围内推广,但尽管日理万机,儿子张孝若始终是他心头最大的牵绊:“父在外终日不闲,一到晚间无客不办事时,便念我儿。”“年老远客,于骨肉之人记念尤切也。”张孝若的来信,“以儿所叙,能使父如在家庭,如行通海间村路也”,让张謇一解思念家乡和亲人之苦。张謇如此坦言道:“我仅一子,一坏即无后望。我老矣,不得不为久计也”,希望张孝若“自重自爱”,“养成一种高尚静远沉毅之风,不至堕入浮嚣浅薄诞妄之路”。
自隋唐科举制度以来,状元多多,但创办实业、别开蹊径的,似乎只有张謇一人。毛泽东对张謇亦赞赏有加,把他与张之洞、卢作孚、范旭东相提并论。习近平总书记最近也两次提到张謇,把他作为民营企业家的先贤与楷模。
江苏出版人对于张謇,一直念兹在兹,不敢忘怀。早在1962年,江苏就影印出版了《张謇日记》;1994年,点校出版了六卷七册的《张謇全集》;江苏文艺出版社还出版了通俗读物《张謇传》。而这本张謇家书《父爱如山》的出版,让我们更为真切地走近这位伟人的内心世界,洞察他对这个世界的真实看法:有对教育的实践,有对时局的忧虑,有对骨肉的亲情,有对朋友的真挚友谊,更有对南通这方水土的深深眷恋:“父顷在垦牧,觉得可爱之地,可为之地,中国无过于此者。”抚今追昔,看南通蝶变,看今日中国,不由得替张謇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