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市栖霞区长江岸边的龙潭港,昼夜运转不息。 薛金龙 摄
泗阳县朱家圩村支书张克林正和村民聊天。
昆曲大师张继青最后一次登台演出。李勇 摄
洪泽湖湿地,“鸟中大熊猫”震旦鸦雀正在哺育5只幼鸟。张连华 摄
“咔嚓——”
历史得以留存的方式越来越丰富多元,普通人正变身时代的“书记员”。摄影、微信、美篇、Vlog,成为新时代的翰墨与丹青,越来越多人爱上了“随手记”“随手拍”。他们热情地定格城乡新变,热衷标注发展的成色与质地,更以个体的奔跑奋斗为伟大时代赋形。
他们的记录里,奔涌着一个时代的大江大河。
□ 本报记者 冯圆芳
锚定速度、高度、力度
主动追踪城乡发展脚步
薛金龙,1965年生,原在淮安市民网担任管理人员。这个论坛的摄影实力十分雄厚,当地摄影家协会的几名骨干悉数活跃其中。耳濡目染,薛金龙也成了摄影发烧友。五年前,他随子女来南京生活。
如果想跟随一位城市拍客的镜头打开南京——“你找对人了。”薛金龙自豪道。
他为这座城市留下的第一帧光影,是“大桥”。在南京,“大桥”有固定的指向:1968年,长江上第一座由中国人自行设计和建造的公铁两用桥(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一代人念兹在兹的“争气桥”自此擎立心头。怀着一代人的“大桥情结”,薛金龙反反复复,从江南拍,从江北拍,站在江畔的高层上拍,无人机航拍,360°无死角凝望大桥。他内心最为追慕的,是南京著名摄影家贲道春定格的“大桥悬日”:火红的朝日从桥头堡升起,大桥蜿蜒静卧,似巨龙蓄势腾飞,在辉煌霞光中扬起逐日的信念。
这幅摄影蕴含的象征力量,奠定了薛金龙对这座城市内在发展逻辑的理解。“以前,南京城市摄影大多围绕玄武湖、秦淮河和紫峰大厦,但我觉得,这些景象越来越不足以代表南京了。”
即使是450米高、世界上第一座完全由中国投资和建设的超级摩天大楼紫峰大厦,也即将失去它对“南京高度”的标注意义——长江北岸,500米高的绿地金茂国际金融中心正拔地而起,从江南到江北,南京所俯瞰雄视的维度更广了。特别是2020年11月,总书记在南京主持召开全面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后,南京从“秦淮河时代”迈向“长江时代”的势能更加强劲。
“长江每天都在变化。”薛金龙说了句很有意蕴的话。
变在哪儿?透过他的摄影一一打开——
长江之美变幻无穷。朝飞暮卷,云蒸霞蔚,无论晨昏四季,长江这个巨大的调色盘总能“拆”出令人惊艳的美景“隐藏款”。
过江通道越织越密。渡江胜利纪念馆的标志性雕塑《千帆竞渡》在暮色中红得深沉,不远处的地下,是定淮门长江隧道,被誉为“江底70米深处的世界级工程”。大江之上,大桥、二桥、三桥、四桥、五桥次第安卧,设计愈发年轻,呼应着古都的青春。从五桥打桩时开始追踪,薛金龙的一张摄于五桥合龙之际的照片获了奖——把相机架在江北一侧,眺望隔岸繁华,只差咫尺之遥,江南江北就将再次“牵手”。
长江生态越来越好。“现在更容易看到江豚了!”春末夏初,薛金龙在江心洲蹲守江豚,第二天就拍出了满意的作品。碧波摇曳的江面上,一只只“微笑天使”探头探脑,溅起水花阵阵——江与城和谐守望,俨然生命的共同体。
长江经济愈加繁荣。南京市栖霞区长江岸边的龙潭港,是长江规模最大、现代化程度最高的专用集装箱港区,也是南京地区国际集装箱进出口的唯一通道,疫情暴发后一度陷入萧条。而今,晨曦中、灯火里,龙潭港昼夜运转不息,五颜六色的集装箱井然有序、密密排列,将载着城市驶向远方……
江苏大地,城与乡繁华竞逐。
城市里的记录者,如薛金龙,追踪着城市发展的高度、速度与力度。而张克林,江苏省首批“百名示范”村书记之一、宿迁市泗阳县朱家圩村支书,则以十余年间记成的厚厚十余本“村官笔记”,展示了中国式乡村现代化的生长路径。
2012年6月,张克林担任朱家圩村一把手时,村民生活已开始得到改善,但仍存在村集体不强、干群关系疏远、村民普遍不富裕和基础设施薄弱的问题。张克林记得清楚,那时村里小伙迎娶新娘,新娘进村须先坐车、后坐轿。坐轿不是仪式感,而是泥泞狭窄的村路几乎通不了车。
张克林的“村官笔记”最初就是走访实录,他到村民家中了解情况,听大伙的困难和建议。记着记着,“三把火”在心头明晰:农户住房向小区集中,土地向专业大户集中,百姓的收入向工资性集中,亦即村民上楼、土地流转、农民增收——个个都是硬骨头。
“白色垃圾到处飘,居住环境很糟糕”,张克林用一句顺口溜诙谐地概括从前。为改善人居环境,他几乎跑断腿、磨破嘴,结果新社区的地基都快打好了,还差一户死活不肯搬。
“村支书,真受罪,工资不够汽油费,回家还受女人罪(被老婆抱怨)。”2014年12月19日的笔记中,张克林满腹委屈。
为探索乡村产业出路,2013年至2016年,张克林带领村党员干部先后小规模试种了苗木、莴笋、黄蜀葵等,没达到预期效果。2016年底,他又率队赴“中国冬枣之乡”山东沾化学冬枣栽培。2018年,朱家圩村冬枣挂果投产,赶上了紧俏的市场行情,从那时起尝到了冬枣的“甜头”。
“真要觉得自己很牛,就拿成绩出来给人看。”
“如果每次都放空炮,有谁会相信你的好?”
“对自己狠一点,五年后你会感谢今天发狠的自己”……
——回翻2016年2月的笔记,朱家圩在农业结构调整上一筹莫展之际,张克林字里行间,写满了焦灼和不甘。
不等不靠,“三把火”烧出了村庄的新生命。“以前,家家户户不锁门,麻将场上都是人,田野地里面没有人,真是气死人。现在,工厂里都是人,麻将场没有人,真是乐死人。”长期和农民打交道,张克林编起打油诗来朴实生动,像极了赵树理笔下的“板话李有才”。
村民们也唱了起来:“跟着党支部,生活有盼头;跟着村支书,致富有门路。”
张克林认为,朱家圩的振兴生动说明,强有力的基层党组织是乡村现代化的密码。这一点,他在笔记中也多有认知:“龙头怎么摆,龙尾怎么甩”“一个支部,就是党的一面旗帜”“认真干好村民关心的每一件小事,把每项惠民政策落到实处,让村民身边的难点变成村民欣赏的亮点”……
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一摞“村官笔记”,就是一部微缩的乡村振兴史。“早些年没注意保存,有的笔记已经丢失了。”他懊恼道,“不过谁能想到,朱家圩村能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为大时代织密针脚
每一个棱面都叫“中国”
除了高度、速度、力度,普通人的记录如万花筒,折射了时代的缤纷棱面。
江苏大剧院摄影师屠景清,常在剧院里邂逅一位“同行”。这人约莫六十岁年纪,有点艺术家派头,面相和蔼,脖子上常挂着摄像机。“谁啊这是,剧照拍得比我还勤?”混了脸熟之后,小屠开始八卦,“老师,你咋比我们专门拍演出的还忙?”
李勇嘿嘿一笑,称自己“资深文艺老年”:小学进了南京小红花艺术团,和艺术结下不解之缘;上世纪80年代,先在上海外国语学院攻读意大利语专业,后又赴意大利公派留学,回国后常年在南京艺术学院教授歌剧正音——虽是副业,他却教得认真,在企业做总裁时也坚持每周上完8个课时。好在退休后,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到艺术爱好中去了:
“剧团请我来拍照,人情啊,不能不来。”
“这剧好容易演一场,不来就太可惜了。”
……
南京算是“文艺码头”,文艺苏军是享誉全国的一支劲旅,李勇最常光顾的江苏大剧院,又是亚洲最大的剧院综合体。立足得天独厚的坐标和丰厚的艺术素养,他满怀热忱地,打量着时代文艺的发展。
他朋友圈里的“随手记”,写得真漂亮。评青年唢呐演奏家、我国第一位唢呐专业博士刘雯雯:“把一个纯民族器乐吹得如此海派,以爵士的风格赋予唢呐新气派,在国内舞台上还是第一个。”评台湾籍青年大提琴演奏家康乔瑄的《庄周梦》:“C、G、D、A四根弦被她拿捏得那么精准,那一枕虚无缥缈的梦境,被她演奏得纯净深沉。”他记下婺剧《白蛇传》登陆南京后的好评如潮:江苏大剧院工作人员对着总经理廖屹激动地喊:“买对了,这部戏买对了!”
但李勇最关心最熟悉的,还是本省院团在大时代里的沉浮与新生。
南京民族乐团,改革开放后一度衰落。演员静不下心打磨艺术,纷纷跑出去接商演。就在最近几年,乐团改革后脱胎换骨。李勇点评:近年的《红楼梦》组曲、大型民族交响乐《国之当康》,水准不俗;人才梯队建设确有实效,团里两名青年打击乐主力,鼓点清晰干净,节奏与强弱控制得非常到位,“别看她俩娇小靓丽,爆发力十分惊人”。
南京市话剧院,一部《杨仁山》让李勇五体投地:老演员甘当绿叶,把青年主角扶上马、送一程,青年人果然立得住。去年,又排了《摇曳的秋千》,85后、90后担纲挑大梁,演员年轻化、剧情年轻化、台词年轻化、手法年轻化,李勇啧啧:“故事可真好!”
还有江苏省昆剧院和苏州昆剧院。2020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当天,苏昆联动八大院团举行“雅韵薪传”昆曲清唱音乐会。得知那天有机会拍下几代昆曲人的珍贵合影,李勇专程从南京赶到苏州,“这张合影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团圆’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早离去的竟是省昆剧院名誉院长、杰出的昆曲艺术大师张继青老师。
于是,他意外记录下“张三梦”的最后一次登台。轻启朱唇,时年81岁的“昆旦祭酒”款款唱起那曲早已被她演绎至化境的《牡丹亭寻梦》……李勇按下了快门。六百年昆曲接力的长河里,又多了一个值得被铭记的侧面。
而在宿迁泗洪,张连华张笑父子接力拍摄洪泽湖湿地的故事广为人知。
翻出20多年前为湿地拍下的第一张照片:水湾旁,立着块简陋的牌子,写着“江苏省杨毛嘴湿地自然保护区”——那时还不叫“洪泽湖湿地”。就从插这块牌子的时候开始拍,张连华一路见证了2006年洪泽湖湿地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21年洪泽湖湿地景区跃升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的高光之路。
透过一片湿地的巨变,江苏经济社会发展的成色与质地彰显。
这些年拍到过啥难忘的风景?张连华笑着一一历数:
2019年5月13日,在湿地双沟段拍到“鸟中大熊猫”震旦鸦雀哺育5只幼鸟的画面,这在全国尚属罕见;
今年4月11日,在魏营镇红旗水库边拍到“鸟中国宝”东方白鹳哺育4只幼鸟的画面,这幅《空中家园》斩获第24届江苏省摄影艺术展珍藏奖。
此外,小天鹅、琵琶鹭、斑头秋沙鸭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时常萌萌地闯入镜头。《鹅场盛宴》里,不计其数的白鹅雪花般攒聚,展示水韵苏乡的物阜民丰。《水墨湿地》中,缥缈晨雾笼罩出一片如梦似幻,是难得一见的湿地风光。还有他的《奇幻水杉林》:大片橘红的水杉笔直地立在皑皑白雪中,空濛、肃穆而唯美。就是这幅作品登上了《中国摄影报》头版首图,入选了第18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还拿到了国际顶级摄影赛事奥地利超级摄影巡回赛的金牌大奖!
——“美丽中国”的锦绣华章,透过洪泽湖湿地的一隅美景得以讲述。
80后张笑是父亲志业的忠实追随者。他印象特别深的是十年前,他和父亲到湿地里的观鸟园拍摄。头顶盘旋的白鹭不时地把咸湿腥臭的粪便倾泻而下,他们撑着伞,蹑手蹑脚地在密林中行进。上了观鸟台,父子俩用迷彩网兜把自己伪装得严严实实,十几小时里不喝水、不敢高声语,透过长焦镜头静静守望生命的绚丽:白鹭振翅高飞的优美一瞬,打情骂俏的迷人场面,嗷嗷待哺的幼雏张开柔嫩的长喙,迎接爸爸妈妈的投食……“咔嚓——”
在张笑看来,不走近、不打扰,与其他生命和谐共存的生态意识,在泗洪人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泗洪过去有‘走水路,奔小康’之说,但围网养殖对洪泽湖鱼类、鸟类的生长繁育造成了影响。后来,洪泽湖开始退渔还湿,没想到,一些渔民主动提前拆除了围网。政府又为上岸渔民提供景区养护、游船售票等岗位,渔民一下子从湿地的掠取者变成生态的守望者。”
如今,宽阔漂亮的通湖大道载着泗洪人奔向大美湿地。过篝火节、帐篷节,拍婚纱照,逛湿地博物馆,赏接天莲叶无穷碧,看落霞与孤鹜齐飞。在张笑接力记录的镜头里,这片面积70万亩的华东第一淡水湿地,有无穷无尽的方式与时代链接。
记录也是一种力量
印证个体与民族、时代的交互
记录不仅是见证,也是介入时代的手段。
连云港市档案馆腾出整整两间展厅,展示陈凤桐老人一家三代的“家庭档案”。琳琅满目的几百件老物件,让时间的跫音重新细密、清晰。
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喜欢读什么书?陈凤桐存有一张1956年在海州师范学院求学时的借书证,借还记录密密麻麻,几乎“无缝衔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2月27日借,3月7日还;《虞姬河畔的烽火》,3月3日借,3月9日还;《运河的桨声》,3月9日借,3月11日还;《太阳照在桑干河上》,3月18日借,4月3日还;《我们爱我们的土地》,5月13日借,5月14日还……短短3个月里,陈凤桐啃下了11本书!
“那时着迷苏联文学,像《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讲述两位女性如何成长为苏联卫国战争英雄,这本书在当时苏联和中国都很有影响。更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的那句‘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是我们一代人的座右铭。”
向人生庄重许诺,在时代熔炉中百炼成钢,陈凤桐也曾是位“保尔”。
在校期间,他荣获了“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等多项荣誉。1958年,作为“钢铁冶炼突击手”代表,陈凤桐在学校大会上发言。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已成过往,但那发黄的信笺、滚烫的文字,见证了一代青年如何全心全意地把自我交付于国家。“把表扬和奖励当作对自己莫大的鼓励和鞭策,今后我们一定更加脚踏实地地去干……”他把半个多世纪前的发言细心誊抄,转存在微信里,勉励后辈做“新时代的钢铁战士”。档案是历史的原始记录,但记忆惟有传承,生命才能接力。
上世纪80年代,面向全国名人名家征集楹联作品并结集出版,是陈凤桐一生的高光时刻。
1980年12月底,时任连云港市书法篆刻研究会秘书长的陈凤桐满怀忐忑,将几百封发向全国各地的《当代楹联墨迹征集信》投入邮筒中,结果,在半年多时间里,他收到了来自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以及港、澳、台地区的700余位作者的1200多件作品!
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方毅寄来手写楹联:“西倚九州,春催花果;东临四海,波涌连云。”
时任中国书协主席启功奉上墨宝:“游连云港福如东海,吃猕猴桃寿比南山。”
革命前辈、著名书法家舒同写下:“百花齐放,推陈出新。”
著名作家姚雪垠不吝挥毫:“手底横斜蝇首字,心头起伏马蹄风!”
此外还有“碧海金波涵旭日,春风银网耀朱鳞”“五洲云舸来邦外,万里飊车到陇西”“倚天抽宝剑,入海斩蛟龙”……“整个国家一派万象更新,人人都在寻求展现才华的机会,人人都渴望表达对新生活的期盼。”
由陈凤桐策划的这场“兰亭雅集”,唤出了人们心中的踌躇满志、信心满怀,记录下了一整个时代的信念与希望。
如今,更令人欣喜的,是青年开始拿起笔来。
90后诗人袁伟,最喜欢语文课本里王家新的那首诗:“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那边是海吗?”
在家乡贵州,处处是望也望不尽、走也走不出的山。袁伟时常想:山的那边,是不是真的别有风景?
2014年高考,距填报系统关闭还剩半小时,袁伟仓促补填志愿。“扬州大学”映入眼帘。烟花三月下扬州,好吧,就去扬州。揣着扬大农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报到,一路上正为自己“高分低就”怏怏不乐呢,出租车司机竖起大拇指:小伙子,你是学霸啊,农学是咱们扬大的王牌专业!
农学的培养目标是新型职业农民。后来袁伟在诗中自嘲:从梯田走向试验田,没能逃离命中注定要坚守的那片田野。扬大七年,他写下一系列“农事诗”,为青春镌刻了特别的印痕。
“……我在立夏后的田里栽种春光/如你所见,一根长绳横贯其间/像一把刻度尺。它在丈量株距的同时/也顺便检验我们对待劳作的态度/我们在绳子前站成一排,谦恭、虔诚/每栽下一株秧苗,就给土地鞠一躬。”
关于这首《栽种春光》,袁伟一直记得他的缪斯降临的时刻。大二那年,他和同学们在试验田插秧,大家都心不在焉,秧苗便歪歪扭扭,老师生气道:“拉着绳子还能插歪,你们的态度有问题!”
袁伟羞愧:这匍匐田间的麻绳,就是一把尺子,能把人“丈量”出来。“一根长绳横贯其间,像一把刻度尺”的“诗核”,一下子在心头明晰。
他对诗歌的理解进入新的境界。取样,考种,收割,拾穗,电子天平,离心机,稗子,苋菜,牛筋草……农学院学生所接触到的每件寻常物事,开始有了本身之外的意义。袁伟有点哭笑不得:“已经很克制地不去想诗了,但那些物事身上,就像有个神奇的按钮,轻轻一点,就能把来自泥土和生活的秘密释放出来。”
他写《取样》:“从离开田野的那一刻起,每株稻子/都得认真撰写自己的生命历程。”
写《考种》:“稻亦有道,而考种/是个体生命脱颖而出的必修之课。”
写《拾穗》:“弯腰、屈膝的弧度,表明了/她对庄稼和田野的态度。”
写《蒲公英》:“在你身上,我读到的是生命哲学/而非宿命论。”
……
袁伟曾以为,诗歌的奥秘是美、是排比,后来他才明白,诗歌的奥秘是对生活的忠实,对时代的凝视。“书写”是一项郑重的事业,诗人下笔应有千钧,他要写下的不仅是诗行,也是青春之我与民族、时代的交互。
今年夏天,袁伟硕士毕业,从扬州来到海门,进入江苏省江心沙农场工作。走出校园的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亩三分试验田,而是浩瀚无垠、碧浪翻滚的万亩农场。这里不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全靠机械化、智能化,人机协作成为现代农业的新图景。袁伟计划短暂休整过后,就发挥专业优势,下田做技术员,以及书写三农题材的长诗,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动笔——
“江心沙农场的秋天
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
之一景。这个切片里
藏着不断向上生长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