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梦华录》掀起一股北宋文化的热潮。这部剧的背景设定在了北宋年间的东京汴梁,而剧名也来自于描写宋人生活的经典作品《东京梦华录》一书,这部著名的笔记体散记文以三万字不到的体量,事无巨细地展现了汴梁城中市民百姓生活的风雅情致,因此也被称作“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
《东京梦华录》的作者一直成谜。作者署名“幽兰居士孟元老”,孟元老到底是谁,目前研究者没有明确定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提到孟元老,说他大概是北宋旧人,于南渡之后,追忆汴京繁盛而作此书。
靖康之难,成为了南宋与北宋的分界,也让一大批汴京人士从此离开了原来富贵繁华的生活,迁徙他乡。作者以“梦华”为书名,表达的也正是这种经历山河破碎之后,大梦初醒、怅然追忆的感情。“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目之曰《梦华录》。”华胥之国是传说中的仙国,据说黄帝曾梦游其地。这本书最初只是称作《梦华录》,之后才被冠以“东京”二字并流传至今。
作为这座都城繁庶生活的亲历者,书中虽然写到了严肃隆重的朝廷大典以及皇太子纳妃、公主出嫁等热烈场面,但显然作者还是让笔墨的重点主要洒向百姓生活。在他精致琐细的文字之中,一条条街巷、一座座楼宇、一家家店铺都有了生活的声响,散发着浓郁的烟火气。
唐朝的宵禁制度,在北宋时的汴梁已经取消,百姓这时得以享受欢愉的“夜生活自由”。《东京梦华录》一书中写到的“州桥夜市”就是逛街的好去处。这里有现煎现卖的羊白肠、腌糟的鱼和肉、姜豉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等美食出售。而夏天则有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不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等等出售,全都用梅红色的盒子盛贮。冬天则有盘兔,现烤现卖的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内脏之类出售。这些食物被称为“杂嚼”,街市从白天一直延续至三更方散。
随着都市经济的发展,北宋时期的市民阶层兴起,世俗文化大放异彩。吃饱喝足之后,人们还有充足的文化娱乐活动。当时的勾栏瓦舍之中,各种各样的演出活动种类繁多。“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看不及矣。”可见当时人对于看剧的兴趣。至于其他的演出,有表演柔术和变戏法的,有擅长讲说历代争战兴亡的“讲史”题材的……还有一位“瘦吉”,最善于用双手十指表演手影戏,刘百禽则善于训练虫蚁。孔三传和耍秀才善于表演“诸宫调”,“说诨话”的张山人,可以看作当时的“脱口秀”,这些都不可胜数。
唐朝时将商业区和住宅区截然分开的坊市制度,到北宋发生了革命性变革,这也直接导致了都城生活形态的变化,“诸色杂卖”就发生在普通市民身边,其专业分工的精细程度,让不少当代人肯定也意想不到。你家养马,商家每天可供应切草;你家养狗,就有商家供给饴糖渣;你家养猫,就有人来卖猫食和小鱼。至于箍桶、掌鞋、刷腰带、修幞头帽子等手工艺人提供的服务,也不一而足。到了夏天,还有洗毡、淘井的人,市民很快就能在家门口找到他们。
还有一种上门服务称之为“筵会假赁”。汴梁的市民如果遇到红白喜事要大摆宴席,可以找“茶酒司”来代办服务,他们可以上门提供各种桌椅陈设、器皿杯盏、酒担,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当时还出现了职业中介,凡是雇佣人力、杂役、厨师等人,各个行业都有“行老”,也就是各行各业的头儿,兼为人介绍职业。
不仅服务行业分工明确,当时服务意识和标准也相当高。在书中,作者绘声绘色地描写了酒楼的场景。在当时,饭店靠近大街一边的门窗,都会用红绿彩绢等来装饰,叫作“欢门”。连当一名“店小二”都来不得半点马虎。等客人坐下来后,要先来提供“点单”服务,有人要凉有人要热,有的要加上瘦肉浇头,也有人要加上肥肉浇头,得一一记载明确。菜好后,传菜员左手托着三个碗,右臂从肩膀到手掌叠放着二十个碗,来到客人桌前,逐一分发,不能有差错。万一出错了,主人必加叱骂,轻则罚钱,重则辞退。
日常生活之外,作者更赞赏的是这座城市的“人情高谊”。如果外乡人被京城人欺负了,其他人肯定会打抱不平,前来相助。如果有人新搬家过来,左邻右舍们就会借给他们生活用品,送来茶汤,向他们热心介绍附近商铺位置的方向。谁家有红白喜事,就会宾客盈门。人情和美,整座城市充盈着美好情谊。
余韵不绝,“梦华体”流传后世后引来了众多效仿者,《都城纪胜》《武林旧事》《梦粱录》等一系列著述都很明显受到它的影响,学界常将这些著作称为“梦华体”。甚至直到晚明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都可被看作是《东京梦华录》的余波。这类“梦华体”到底有何价值,《四库全书总目》曾如此评论《武林旧事》一书,大概可作代表:“著其盛,正著其所以衰。遗老故臣,恻恻兴亡之隐,实曲寄於言外,不仅作风俗记、都邑簿也。”
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曾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在《东京梦华录》这本书中,我们就能从市井生活之中,细腻地感知到中华文化发展高点的繁盛形态。不过,《东京梦华录》中的黍离之悲自然也会引人思索,为何这座城市会转眼变成了梦中的繁华。在历史的时空之中,这本书因此也得以超越于单纯的地理志、风俗志意义,给我们留下更多的思考空间。
□ 本报记者 顾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