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联谊蔬菜批发市场”
南京市委组织部组织全市村党总支书记到朱家边社区村史馆进行观摩学习
白塔村乡村记忆馆 万正初摄
白塔村乡村记忆馆
乡村变了,平整的马路、漂亮的住宅、宜居的环境成为当下农村新“标配”,而农民在享受富裕生活的同时,却发现“乡愁”渐渐远去了。为了留住乡村的“根”,激发新一代对家乡的文化认同,“村史馆”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农村破土而出。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带着先辈们的温度和一个村落的文化记忆,展现着乡土文化和民俗风情的独特底蕴,成为新一代村民的精神原乡。
一口浴锅,留住岁月印记
一张有着七八十年历史的雕花大床、一只“大队经济”时代的搪瓷缸、一辆锈迹斑驳的二八杠自行车……走进宜兴白塔村乡村记忆馆,79岁的村民任明初的话忍不住多了起来,这些镌刻着岁月印记、蕴含人生情感的老物件,勾起了他对往昔的无穷回忆。
乡村记忆馆所在的两层小楼面积不大,却存放着村里不少压箱底儿的“宝贝”。从上世纪的黑白电视机、农耕用的犁耙镰刀、抓鱼虾的蓑衣竹笼,到寻常人家的腌菜缸、孩子学步的站桶,衣食住行,无所不包。这里的每一样老物件都留有白塔村人的温度,老任都能讲出它们背后的故事。
记忆馆里,一排糕点模子上,细腻的雕花无声诉说着宜兴人对吃的精致态度。竹编提篮、朱漆食盒,也体现出白塔村先人对食物的敬惜。
“小时候,家里有条件的才能用得上这么精致的食盒和提篮。”老任关于家乡味道的记忆与劳动分不开。他说,补充体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一碗乌米饭,宜兴人家家都会做乌米饭,特别是“春食乌饭”,意味着打田栽秧、一年丰熟的开始,也祈佑人们身强体壮、百病不生。
“你猜猜看,这是什么?”老任指着展厅一侧摆放着的一个“灶台”,打趣地问。“这叫浴锅,是以前村里家家户户用来洗澡的铁锅。”老任解释说,浴锅通常放在家中的一间辅房里,每当洗澡时,就用木桶提些凉水倒在浴锅中,然后在底下的灶台中添柴生火,开始烧水。等水的温度合适之后,人再慢慢地坐进浴锅中。
“铁锅太烫怎么坐进去呢?”老任笑眯眯地指着锅里的一块椭圆形厚木板说,“喏,这个是洗锅浴时的木垫子。火在下面烧着,如果觉得锅太烫,洗澡的人就可以将这块木板垫在下面。”
老任记得,过去经济条件有限,一大锅水,能洗上一家人,小孩先洗,大人垫后。特别是春节前,一家人轮流洗澡,然后穿上新衣服,才是过年。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热水器和浴缸,可老任仍在自家保留了一口浴锅,“现在家里什么都现代化了,就是这口浴锅舍不得丢,冬天的时候,烧一锅水泡在里面,浑身舒坦……”
记忆馆里除了留存白塔村人的生活记忆外,还有犁、耙、镰、锄等农具,生动记录了白塔村农民耕耘桑梓的往事。
在老任种田的那个年代,春拖犁耙,夏挥锄头,秋舞镰刀,冬抡铁锹,就是农民在一年四季的缩影。他时常感慨时下很多“农三代”都不认识农具了,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向走进记忆馆的年轻人描绘他当年“一手掌犁,一手挥鞭赶牛”的劳动场景。
兴修农田水利建设是乡村记忆馆的另一大主题。展厅的展板上,一张农民推着独轮车修筑水坝的老照片,让老任饱经沧桑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这是我们当年修建横山水库时的照片,我也是其中一员呢!”
1958年,宜兴横山水库大坝投入建设,当时年轻力壮的老任被选入了修建队伍中。那时搬运土石全靠人力,用独轮车一点点地把土从两边沟坡上朝大坝上推,“生产队规定一人一天要推着独轮车跑上40趟,这样能记一个工分。一个工分一毛钱,到年底时统一结算,所以大家干劲都特别足。”就这样一锨锨、一筐筐、一车车,无数像老任一样的农民,靠着愚公移山的精神筑就了横山水库大坝。
“生活的旅行不只是看没有见过的风景,其实也应该看一看我们曾经走过的路,曾经的家……”白塔村党总支书记欧阳华每次走到记忆馆门口,就会给来参观的人念一念墙上这首《生活行旅序》。作为全程参与乡村记忆馆筹建的人,他几乎认识每件农具曾经的主人,在他眼里,这些老物件不是什么值钱的家当,却凝聚着白塔村发展的历史缩影。
“20多年前,白塔村是宜兴有名的贫困村。”欧阳华的目光扫过记忆馆里那些简陋的农具。他说,为了摘掉贫困的“帽子”,白塔村大刀阔斧改革,走出了一条因地制宜的“白塔式”乡村振兴之路。如今,村里发展机械化农业、观光农业,有的种植户一年能赚到一两百万……摩搓着那些泛着岁月光泽的老物件,他说,希望后人记得前人吃过的苦,才能更珍惜今日幸福生活的甜。
一间乡村记忆馆,传承村史,延续民风,成为白塔村几代人安放记忆的共同家园。村民们来到这里,感受着祖辈的温度,以缅怀的方式向幸福生活出发。
一把杆秤,见证脱贫历程
村史馆不仅是后人了解村史、追根溯往的源泉,更是农村脱贫奔小康的时代见证。
渡江村位于扬州古城南郊,因1953年通车的渡江桥而得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贫穷”是深深刻在这片土地上的烙印。
村史馆内,“扬州三把刀”的图板记录着渡江村人曾经的营生。“解放前,渡江村太穷,土里‘刨’不出食来。没有出路的乡亲,提着菜刀、剃刀、修脚刀去大城市讨生活。”70岁的老副书记褚德岫说,当年,在上海的饭店、南京的澡堂都能找到渡江村人的身影。
解放后,渡江村成了扬州重要的蔬菜种植基地,上世纪六十年代时拥有的农田就多达3000多亩。还没有离乡打工的人们,天天侍弄的是玉米、萝卜、花菜、小青菜和大白菜,有时候还要到河塘里捞野菱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村里老人的共同记忆。
村史馆里的一件白色搪瓷脸盆可是当年的“稀罕物”,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用上搪瓷制品,对于渡江村人来说就很难得了。“这个脸盆还是当年一次比武竞赛的奖品,主人细心用了几十年都没舍得丢。”褚德岫说。
渡江村的贫穷岁月走到了1976年,慢慢有了转变,村民们开始将多余的蔬菜拿到城郊接合部的马路边售卖,以补贴家用。到了以“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为主题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渡江村成了山东、徐州等地蔬菜商贩的聚集地,文峰路、渡江南路一带成了马路市场。一件从村民家中征集来的杆秤是那段历史的见证。
褚德岫回忆,那时候村民几乎家家都有这么一杆秤,路边卖菜时用起来方便,但最多只能称五六斤。直到联谊批发市场建起来之后,改用了电子秤,杆秤才基本退出了市场。
一把杆秤的隐退背后,是一个市场拔地而起的故事。
马路市场虽然活跃了经济、方便了群众,但却对市容、交通造成了影响。为解决马路市场的问题,1988年8月,由扬州市政府主导,渡江村村民集资建设了“联谊蔬菜批发市场”。30年后,当年占地只有18亩的批发市场,已是苏中地区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之一,渡江村也因此获得“扬州三产第一村”的美誉。
“新扬州人”金宝亮就是市场崛起的见证者。1993年,17岁的他跟着家人,从老家山东来渡江村做生姜生意。在村史馆保存的老照片上,金宝亮仿佛看到了那时的他——市场建设之初,摊位是蔬菜大棚,地上铺的是煤渣路,办公楼连门都没有,风一个劲地往里灌。几十年后,联谊市场对于扬州人的菜篮子而言已不可或缺,金宝亮也有了两个固定摊位,从山东二十多个采购点批发蔬菜。他把一家人也都接到扬州,四代人在这里幸福地生活。
眼下,政府在酝酿市场的新一轮改造升级,准备将市场搬迁至广陵区的沙头,进一步扩大规模。原来,经过几十年发展,如今的渡江村,1.2平方公里辖区内早已是整洁笔直的街道和环境优美的居民区,昔日的农田和村舍变成了村史馆里的一张张照片。村民洗脚上楼,老有所养,几十年面朝黄土的老村民全部领取养老金。人居环境、生活方式的改变,对30多岁的联谊市场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将来,村里的面貌还将有哪些巨变?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幅美好的愿景。
“从蔬菜基地到‘扬州三产第一村’,我们村的变化翻天覆地。”渡江村党支部书记睢德良感慨万千。村委会大院是渡江村最后留下的老建筑,2017年改建为党群服务中心时,他们特地从拆迁村民家中征集来各种老物件,从档案部门收集来老照片,建起了这座村史馆。它们留住了渡江村的乡愁,也见证了渡江村一步步从贫穷走向小康的沧桑巨变。
一面镜子,映照红色初心
如果说留住乡村根脉,见证时代变迁是村史馆的基本功能,那么承载主题教育,则是村史馆与时代精神的交汇点。南京溧水朱家边村史馆一层的党员党性教育和廉政教育场所,便是时代赋予村史馆更多功能的一个缩影。
72岁的李世平可以说是朱家边村史馆的“活字典”。土生土长的他2009年退休前是白马镇中学的教师,作为村里的文化人,李世平曾参与《白马镇志》的撰写,于是村史馆的建设,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李世平肩上。2017年,村史馆建成,史话朱家边、人文朱家边、耕耘朱家边、魅力朱家边和繁荣朱家边几大板块,分别陈列该村不同历史时期发展变迁的印证物品。村史馆的建成不仅获得上级领导的肯定,而且省内淮安等地以及宁夏、山东各地也常有人来参观学习。村史馆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很快便进入溧水区纪委的视线中,“老李,能不能发挥村史馆的平台功能,做个廉政文化建设示范点?”老李拍胸脯保证。
2018年12月,一块“溧水区廉政文化建设示范点”的牌子挂上了朱家边村史馆的门墙上。怎么把廉政示范点做好?老李觉得得把实境教育和党性教育结合在一起。
除了布置“廉政书角”,老李秀出了村史馆里的“廉政三宝”——铜镜、惊堂木和戒尺。“就是说,为官为人要明镜鉴、懂规矩、知分寸”,老李摩搓着铜镜戒尺,意味深长地说。
廉政示范点建成后,溧水城建集团、区委党校青干班等单位都曾来这里接受廉政教育。熟知朱家边掌故的李世平,深谙廉政之道的根子在于提高党员修养,于是他把廉政教育与朱家边村的红色历史结合,用本土本乡的英雄故事提醒参观者莫忘初心。
李孝廉是村史馆里的“名人”,也是李世平常挂在嘴边的朱家边英雄——抗战时期,他做过沟通苏皖区党委到句容郭庄党的地下交通站的站长,开展对“两面”乡、保长统战工作;1947年被捕,在狱中虽遭酷刑审讯,但仍坚守党的秘密,没有暴露身份;1950年后,李孝廉拖着因酷刑而致残的身体,协助县政府开展各项工作直到1951年逝世。
“李孝廉就是一面镜子,映照着每个共产党员的初心。”李世平常用这句话作为党性教育、廉政教育讲解的结语,像一个完整篇章的结束。
站在村史馆里历任村支书年谱面前,看到自己名字写进了“村史”,73岁的老支书段修华感觉往事像是放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段修华1980年就担任村支书,一干就是17年。经历过改革开放,让段修华感到自豪的是,17年支书经历,他的班子里没一个人犯错误,没被老百姓戳过脊梁。
诱惑不是没有过。村史馆的照片墙上有一组1988年集镇扩建、村里跟党委配合搞两条公路建设的图片。那时候,一些乡亲想多要些拆迁补偿,于是晚上敲段修华的门要送钱送物。段修华说,“你这是叫我们干部犯错吗?”一句话撅了人家的面子。
段修华说,当时拆迁涉及到5户人家,因为公平、透明,最终顺利完成拆迁,把路修通了。
“我们穷一点不要紧,活得轻松、开心,身上没有包袱,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有什么不好?老百姓对你客客气气,自己走路胸膛也是挺挺的。所以不要做那些事,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就行了。”段修华17年的村支书经历融入村史,朱家边村史馆的党性教育、廉政教育有了鲜活的底色。
而今,遍地开花的村史馆不仅是当地生产力发展、生活习惯演变的记录,也是让村民产生情感认同与共鸣的载体。传统文化的发源地在农村,人们的生活方式变了,但良好的家风、村风、民风不能丢,只有一代代传承下去,方能留住乡愁,并在乡愁中获得前行的力量。
本报记者 于 锋 王 慧 徐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