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花喜鹊》演出现场
2010年,传统戏曲发展遭遇“冰点”,一个来自苏北的县级小剧团却决意“突围”。想方设法筹得资金60余万元,涟水县淮剧团不等不靠,全团上下憋足一口气,终于“磨”出一部品相上乘的农村题材现代戏。那年,《鸡村蛋事》挟着泥土的芬芳俘获无数评委观众,一举包揽省“五个一工程”奖等30余个奖项,闻名全国的淮剧艺术“涟水现象”由此肇始。
10余年间,从“村官三部曲”到“党员三部曲”,涟水县淮剧团踩准时代节拍,扛起传承发展传统戏曲的大旗。背靠传统却面向时代,扎根乡土而服务百姓,既为文化传承创新找到破题之径,也通过院团改革释放发展的活力,不断推动文化的高质量发展,“涟水现象”引发全国关注。
写农村戏、身边事
当代乡土底色托起“涟水现象”
2010年左右,因新媒体的强势冲击,戏曲行业跌至谷底。
接不到演出,每月拿百元工资,到大街上卖菜,长期兼职婚礼司仪……对于那时的“穷”,涟水县淮剧团团长翟永军刻骨铭心。穿透“穷”的表象,院团生存困境的根本其实在于:既没有“人”,也没有“戏”。
立足今天的“涟水现象”解码当年的成功“突围”,会发现排什么戏、给什么人看,决定了院团发展的成败。
“农村戏投入少,不需要奢华包装;涟水县淮剧团的演员全部来自农村,他们熟悉农民,熟悉乡村生活,容易刻画和塑造人物;苏北县剧团,主要服务对象是农民、主要观众群体是农民,戏剧的两头都姓‘农’,所以我就决定写农村戏。”著名编剧袁连成告诉记者。
不仅写农村戏,还要写当代农村发生的身边事,正是“从乡村来,演百姓事,为群众演”的当代乡土底色,稳稳托起了“涟水现象”。袁连成说,写身边事,就是写身边事情中的人,写身边事情中人的情感波澜、命运轨迹、灵魂搏斗和精神指向。在每一个看似普通的农民身上,都交织着新与旧、爱与恨、真善美与假恶丑之间的缠绵博弈。这样的农村戏受众面其实很广:谁都有农村记忆,谁都有农民亲友,谁都有乡村瓜葛,这是共有的欣赏语境。此外,轻喜剧的风格,也让观众更愿意走进剧场、释放疲惫生活里潜藏的看戏欲望。
“‘涟水现象’的产生,有大环境的因素,也有小环境的影响;有外部因素的促成,更有内在动因的强大。涟水县淮剧团全体演职人员的自信自强,使它为基层院团的转型发展蹚出了新路!”淮安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委网信办主任曾业桃点赞道。
对此,涟水县戏剧家协会主席、涟水县淮剧团原副团长许晴深有共鸣,她认为撑起“涟水现象”的一只脚其实是“人”。演《留守村长留守鹅》时,她抛下襁褓中的孙儿,一个人在外租房,为贴近角色瘦身十八斤,最终捧回了白玉兰奖。好的“角儿”不是光做红花,还得扮绿叶“托”着剧团,“托”着剧目,“托”着主演。“别人觉得我堪当主演,但我认为,需要我‘托’我就‘托’!这么多年来,我‘托’得如痴如醉,‘托’得投入开心,我‘托’着别人,别人也‘托’着我;我‘托’着剧团,剧团也‘托’着我。”
在许晴看来,之所以会有“涟水现象”,从外部环境上看,是被“逼”出来的背水一战;从剧团决策角度看,是转型走对了路子;从根本保障上说,是一群视淮剧如生命的“戏疯子”以性命相“托”,最终“托”出来的结果。
守正创新、坚持“在场”
展现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基层实践
“涟水现象”蜚声全国剧坛。站在文化传承创新和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历史高度,则发现“涟水现象”的意义其实并不局限于淮剧艺术本身。
袁连成认为,“戏为农民写,笔跟时代走”是涟水县淮剧团面对“时代之问”,挣扎着走出的守正创新之路。
这听起来似乎简单。但实际上,现今舞台上的农村戏,时有格调不高、农民形象刻板、宣教色彩浓厚的缺陷,戏的原意是贴近生活,结果反倒离生活更远了。袁连成对这个问题有着清晰的认知:农民,仅仅是角色的外衣,角色的本位是人,只要写出人心人情人性,农民形象就会立体饱满。艺术作品当然有宣教的使命,但创作者须把宣教色彩融入生活、化为生活,再跳出生活,艺术地讲道理,在人物的性格冲突中隐现道理。他并不担心农村戏会“格调不高”——农民也有思想,也有对人生的困惑和思考,把农民的思想写深写透写活,农村戏同样具有思想性。
“接地气、扬正气”,2017年,全国基层院团戏曲会演在北京举行,涟水县淮剧团的《留守村长留守鹅》意外被选作开幕式演出,还获得了时任文化部部长雒树刚的精彩点评。
如果说,“戏为农民写”代表了一个剧团的基本立场和姿态,“笔跟时代走”则意味着创作者要始终保持“在场”,敏锐谛听着农村生活中最鲜活的鼓点和脉动。
“村庄穷与富,村官是关键”,打响转型第一炮的《鸡村蛋事》,关注到活跃在涟水大地上的江苏省首批大学生村官。当苏北村官面临低文化、老龄化时,大学生村官的到来,无疑是党和政府号准了苏北乡村落后的命脉。“村官三部曲”第二部《留守村长留守鹅》继续紧盯时代:青壮年进城打工了,农村空巢了,这让村官如何招商引资、开拓创新、争当先进?这台戏里,村官“去英雄化”,没得过嘉奖荣誉、灰头土脸带着村庄负重奔跑的平凡村官,因真实动人而“一路飘红”。至“三部曲”尾篇,全国各地“扶贫戏”蔚为大潮,《村里来了花喜鹊》又“摸”到了扶贫故事的最新脉动“文化扶贫”:以涟水县某文化站副站长的故事为原型,该剧唱出了“文化振兴融入乡村振兴”的蓬勃先声,作品的社会性、思想性更加宽广厚重。
“10多年来,涟水县淮剧团追踪时代的发展,‘村官三部曲’聚焦乡村脱贫攻坚,‘党员三部曲’首篇《哎呦,我的憨哥哥》讲述党员干部带领的全民抗疫,《村里有个管得宽》又把视角投向文明创建、基层治理和社区自治组织。紧密关注时代生活中的新现象、新趋势,让传统戏曲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有了源头活水。”翟永军说。
乡村振兴,见物也要见人,塑形也要铸魂。在淮安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王仁梅看来,定于本月底首演的《村里有个管得宽》,将铺陈出苏北农村“两个文明”协调发展的水墨画卷,艺术化地展现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基层实践。
在这部戏里,旗竿村正在争创文明村,党员管得宽向村书记毛遂自荐,要做村自治组织“村风民风家风监督小组”组长。上任后,管得宽管邻居、管亲属、管公家、管村官,成立家委会,楼上禁养鸡,智退人情钱,逼退吃喝风……巧的是,真实生活中,涟水县也有一个“旗杆村”。戏曲与现实就这样紧密呼应,乃至成为乡村建设的一面镜子。翟永军笑言,这部戏定将鞭策现实中的旗杆村推进乡风文明,在乡村振兴的伟大进程中做名副其实的“旗杆村”。
以改革释放发展活力
放大淮剧艺术“涟水现象”
经过10余年发展,如今的涟水县淮剧团“人戏俱丰”。
翟永军喜滋滋地晒出一张“成绩单”——院团作品历获全国首届小戏小品优秀剧目奖、省市“五个一工程”奖、紫金奖、文华奖、“五星工程”奖、宣传思想文化工作创新奖、全国文化旅游系统先进集体、全国全省“双服务”先进集体等奖项和荣誉;人才队伍建设上,小小“县团”竟开出了一朵“白玉兰”。不久前,中宣部《文艺信息》和《江苏宣传工作动态》对淮剧“涟水现象”作了宣传推介,这意味着,“涟水现象”正走出涟水、走向全国。
这张不俗的“成绩单”背后,是院团改革充分释放的发展活力——
整合县淮剧团和县文化活动中心资源,成立涟水县淮剧艺术中心,为剧团核定编制30个、员额指标15个,让演职人员心无旁骛搞创作;
打破行业壁垒和体制障碍,实行“剧目揭榜挂帅制”,吸引省内知名编剧、导演、作曲等主创团队加盟;
县里投入近200万元,委托扬州艺校、淮安艺校定向培养20名淮剧学员,实施名师带徒计划,形成了一支梯次分明、结构合理、创新创作能力突出的文艺团队;
设立300万元专项资金,定期组织评选表彰奖励“双名”典型,对送戏下乡超出场次,给予4000元资金补助,进一步调动服务基层、服务群众的积极性;
鼓励社会创办、领办了78支艺术团体,倒逼剧团变“等米下锅”为“找米下锅”“定单下菜”,实现出精品、出人才、出效益有机统一……
“院团改革,我们重在打破机制。”涟水县淮剧团党支部书记张献忠说。“村官三部曲”伊始,团里就采用“剧组制”运作模式,以剧目创作需要为第一原则,团内不论资排辈,唯戏是用。打破体制、剧种、区域壁垒,变“以人养戏”为“以戏用人”,团里缺编剧,就聘请社会自由剧作者袁连成担任编剧;缺年轻演员,就请来上海淮剧团邢娜饰演女一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戏“竖起来”。
“改革,是各项事业取得成功的‘关键一招’。涟水县淮剧团通过大刀阔斧、精准有效的改革,走出了生存维艰,实现了凤凰涅槃。”曾业桃赞叹道。
近年来,淮安针对基层文艺院团的发展困局,从体制机制、政策保障、人才培养、资金支持等方面发力,推动基层文艺院团自我生存力、创作生产力、惠民服务力显著提升,初步呈现出“演出多、市场活、剧目火、人才有”的生动局面。以涟水县淮剧团的改革转型为蓝本,淮安积极谋求放大“涟水现象”,制定了院团改革“三年行动方案”,从管理体制、人才支撑、绩效机制、政策扶持等多个方面入手,推动文艺院团的高质量发展。
“在县委县政府的关心支持下,涟水县淮剧团招录的10名学员都已上班,村里来了年轻人,这是我们最大的欣慰!我们在台上演戏,他们坐在台旁学戏,假以时日,他们将成为舞台上的中坚,这就是传承。”张献忠欣慰道。
□ 本报记者 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