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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新亦旧赵本夫 文坛宿将捧出26万字最新长篇小说
2020-07-16 10:31:00  来源: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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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赵本夫又出手了。距上一部“大书”《天漏邑》才过去三年,这位年过七旬的文坛宿将又捧出了洋洋洒洒26万字的最新长篇小说《荒漠里有一条鱼》(以下简称《荒漠》)。一条本应欢愉自在的“鱼”因生存于“荒漠”之中而愈见其坚韧超拔,《荒漠》讲述的也正是黄河故道鱼王庄人坚守种树信念、终将千里荒漠变为绿洲的故事——显然,这是对中华民族生命强力的又一次寓言式书写。

始终坚持自己,不断突破自己,这就是赵本夫。日前,《文艺周刊》就新书《荒漠》对赵本夫进行专访。

一条鲤鱼身上的隐喻意义

黄河故道荒漠中确曾有过一条鱼。在丰县长大的赵本夫从小就听母亲说起那条黄河巨鲤的故事,“黄河决口后,它搁浅在城北一片沼泽里。牛车经过、轧过,刮下来一块鱼鳞,鱼儿腮边含一团泥浆,仍然顽强地活着……”这成了赵本夫少年时代最难受也最感动的记忆。及至年岁渐长,他意识到,“这条鲤鱼身上有着巨大的隐喻意义”。

一条在荒漠中挣扎求生的鱼,不就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泛区的丰县乡民的精神写照吗?赵本夫记得,小时候早晨起床,常发现漫天的风沙掩住了屋门;面缸米缸里,覆上了厚厚一层沙土。而今,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植树造林、防风固沙,丰县已从漫天风沙的“西伯利亚”,蝶变为环境优美的生态农业县。栽树栽树栽树,哪怕逃荒要饭、日寇入侵、蒙受蹂躏也不能停止栽树——《荒漠》里,鱼王庄人就像坚韧强悍的丰县乡民一样,将“栽树”的基因刻入了集体的血脉。一如村长老扁在村人集体外出讨饭前的“誓师大会”上所言,“鱼王庄不治住风沙,就永无出头之日!治住风沙就得栽树!想栽树就得活着!活着就得出去要饭!到这地步,没啥丢人的!”

正是在这里,赵本夫发现了中华民族繁衍不息的密码,他称之为“拙笨”的力量——

“从传说中的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到现代以来的抗日战争、万里长征、抗美援朝,我们的先辈们不投机、不取巧,就是默默地、不停地向前走,在傻劲儿中活出了价值感。同样是遭遇洪水,西方讲诺亚方舟,我们讲大禹治水,这里面有一种对人自身力量的信任。”赵本夫说,“你看老扁,即使遭到了日本人淫其妻女的凌辱和肆意毁林,他依然要带领村民活下去、种下去,这里的坚忍不是愚昧——‘忍辱’是因为‘负重’,心中怀有目标、梦想,才心甘情愿忍一时一地之苦;拙笨之处,正是显露大智慧的地方。”

在更为浩大的时空里审视民族的生存图景,更能发现这份拙笨的意义。赵本夫酷爱读史,在采风远行的过程中,书本上的历史又和脚下的土地、眼前的面貌相互印证着。1985年夏天,他沿着黄河故道骑行20多天,让他感慨的是:经历了1900多次黄河决口,和无数次洪水、瘟疫、战争、饥饿、杀戮,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依然繁衍生息、瓜瓞绵绵。在他看来,这是今天中华民族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的底气所在。中美贸易战、国际局势波谲云诡,面对这些,他依然气定神闲,在朋友圈笃定地写下:我们慌什么?

回答“何为人性的高贵”

显然,《荒漠》是一部“文化寻根”之作。不过,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注意到,赵本夫不是从温柔敦厚的儒家正典中破解中华文明的密码,而是从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中寻觅当代人可依托的价值资源。一个突出的体现是,他笔下的人物往往不是完美的好人,但正是从这些人性繁复的立体人物身上,作家挖掘出了生命的意义、人应有的生命态度,和中华民族繁衍不息的奥秘。

鱼王庄人对道德有自己的理解。外出讨饭的女孩怀孕了,乡民并不责备什么,只是悉心照料其生产。支持鱼王庄栽树事业的富豪梅云游是一个兼具浪荡和浪漫因子的争议人物,他为鱼王庄人荒漠求生的壮举所感动,将自己的后半生交付给了这片土地。村长老扁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平日里,他驱赶着村民不停地栽树,为护住30万株树苗,做出的举动遭到了村民和亲人的唾骂,但他做的一切,却是为了守住整个村庄的梦想。

如何看待不完美的人性?赵本夫认为,文学的职责之一是守护殊异,揭示那些在文明的“框线”之外浩瀚生长的人性力量,有时恰恰是这些力量,比如鱼王庄人对失德的宽恕,在苦难年代里维系着族群的绵延,推动着社会的前进。“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正如我在上一部《天漏邑》中所表达的,天和人都是有‘漏’的,这个‘漏’就是残缺。有了‘漏’,世界才有千姿百态、万千气象。”赵本夫说。

怪不得王彬彬说,有的作家是从书本中走出来的,赵本夫却是从人间走出的。正是在梅云游、老扁这些不完美的凡人身上,赵本夫读出了他们对生命的热忱、对信念的坚守,这是他赞美人、相信人、高扬理想主义的根本原因所在。

“书中那个在唾骂声中带领村民执着栽树,终于将鱼王庄改造成绿洲的村长老扁,总让我想起一句诗:我欣赏那些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事情/却依然泪流满面的人。老扁为什么泪流满面?因为在刚硬霸道的背后,他依然内心柔软、有所敬畏,有难言之痛,又不得不负重前行。他形象的深度和张力放在中华民族的生存图谱中来看,也是有典型意义的。”

何为人性的高贵?南京大学教授张光芒认为,《荒漠》对此的理解充满启示意义。当富豪梅云游禁不住向着破烂的棚子和人群跪下时,他突然悟出:“高贵不是财富,不是地位,不是无忧无虑的优雅生活——那活得太舒服太轻松太容易了。高贵就应当像他们这样,在绝境中顽强地活着,这才是真正生命的高贵!”张光芒说,放眼当下,现代性带来的各种各样的人类享受方式,恰恰是用消费的价值取代了生命的价值,和荒漠中的鱼王庄人相比,哪一种人生更高贵呢?

文学的“变”与“不变”

《荒漠》的出版引发江苏文坛的关注。著名作家毕飞宇用一句话评价,“仿佛他血液的温度天生就比别人高似的”。著名评论家汪政则从作家创作的艺术脉络出发,巧妙改写了汪曾祺赠诗中的一句“依旧当年赵本夫”,用“亦新亦旧赵本夫”来概括他近年来的探索。

——“新”是主题之新、视野之新、笔法之新。从上世纪80年代以《卖驴》《狐仙择偶记》为代表的对中国乡村现实生活和农民心理的热切书写,到新世纪以来关于人类文明的形而上思索,赵本夫的创作之路也是“变法”之路。乃至评论家何振邦慨叹,“同时代的许多作家已经见底,赵本夫依然混沌”。这“混沌”从何而来?

赵本夫哈哈一笑:“‘混沌’这个东方哲学的概念,我很喜欢!混沌是暧昧不清,又蕴藉着无穷的可能,用来形容我的创作,其原因大概就是我对文学的忠诚、坚持不懈的探索,和从来不把文学当成文学本身的广阔视野吧。”

天地人间大课堂。赵本夫喜欢远行采风,除了年轻时沿着黄河“壮游”,2005年至2006年,他前后三次奔赴西北,不和当地作协联系,不看景点,不住大宾馆,只靠自己的双脚双眼,在西北亘古如新的莽莽苍苍中,叩问人类文明的恒久命题。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为了使笔下有乾坤,摆脱狭隘的“庭院文化”。如今年纪大了,他依然积极关心天下大事,看新闻、读书、思考一项不落,“我觉得我并没有落伍于时代”。

——可他又有“旧”的一面。著名作家范小青评价赵本夫“从不东张西望”,女儿赵允芳承认,老爸的书中不太有流行的东西。都说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这位文坛老将又如何认识文学的“变”与“不变”?

“流行的东西并不总是好的,传统也并不意味着过时。相反,有时最古典的东西反而是最现代的。”赵本夫说,“多少当代艺术家无路可走的时候,会跑到古老的少数民族聚居区采风,或从汉画像砖中找寻绘画的灵感,从王羲之书法中领略跃动的节奏……‘旧’也一样有巨大的价值。”

这似乎也恰恰说明了,为什么在网络发达、电脑普及的时代里,赵本夫依然笨拙地相信“好作品还是要用手写”,一部《荒漠》耗尽了四瓶英雄牌墨水——也许,正是在纸与笔的朴素摩挲、在摒弃外部喧嚣的静默书写中,他才能够更清晰地看见生活的真正价值和创作的意义吧。

本报记者 冯圆芳 实习生 熊越

标签:荒漠;文坛;宿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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